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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此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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邊境的軍撤了。

綿延數十裏的硝煙僅用了不到三天便散了個幹凈。

蒼翠的山坡失了駐紮軍隊練兵的聲音變得更加寂靜。會坐在山坡盡頭眺望飲酒的將軍再也不會回來,重新豎立在那個位置的,是一座冰冷的孤墳。

“將軍早就說過,若是有一天他戰死沙場,便將他葬在這裏,挨著這片山野。”副將王橫如此說道。

“當時大家都當他在說笑,一個個還都嚷嚷著‘那我要葬在將軍後面’,‘我要緊挨著將軍的墓碑’。”王橫抹了一把臉,“沒想到如今,這群狗娘養的都拋下我一個走了。”

靈澤靜立在林休的墓碑旁,一只手按在墓碑上沈默不語。

王橫整了整衣裝,將手裏的酒灑在地上,抱著的盔甲被他扣回頭上:“有緣再會了,靈澤仙長!”

王橫一抱拳,頭也不回地走遠了。

沒多一會兒,一只素凈的手扶上林休的墓碑,輕輕掃掉了落在上頭的幾片幹枯草葉。

穆蝶將提著的籃子放到地上,將籃子裏的一束紫色的翠蝴蝶擺在墓碑前。

她跪坐在墓前良久,才輕聲問道:“他是不是早就做好了戰死的準備?”

她雖只是一個小女子,但並不蠢。

那日的戰局明明可以輕松取勝,若不是林休一定要追出去滅了所有的外族蠻兵,那他根本不會死!

靈澤垂眸看去,只能看到穆蝶一身縞素,脊梁微微顫抖但卻並未聽到啜泣的聲音。

她默然片刻,還是打算將實情告知於她:“是,他想用自己的命,換一場更加長遠的和平。”

穆蝶十指深深插入地面的草裏,手指因為過分用力而顯得發白,但她仍舊是忍住了沒有落淚。

想到穆蝶對林休的感情,靈澤本著寬慰,便將那日林休的話換了個方式告訴她:“林休曾說,他不接受女子的心意,只是因為他的身體註定將纏綿病榻,不再是意氣風發的林將軍,他知你心悅於他,不願耽誤你而已。”

穆蝶一直強忍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從眼眶中落下,如斷了線的珠子打落在林休的墓前。

她邊哭邊笑了一聲,“說什麽不願耽誤,還不是以為我心悅的只是一個守護神,而不是他林休。”

她面上眼淚不止,笑聲卻連連不斷,聲音回蕩在山坡上聽起來何其淒涼可悲。

“沒想到無所不能的林將軍,竟是個不通情愛的傻子。”

本以為寬心的話,沒想到竟會讓穆蝶更加悲傷。

靈澤既不解又擔心。

她……說錯話了?

她蹲下身來與穆蝶齊平,“穆蝶……”

穆蝶笑聲漸漸止住,臉上的淚痕風幹,她哀婉地看著靈澤:“他為何會這樣想?”

靈澤歪了下腦袋。

這樣想有什麽問題?他是人前戰無不勝的邊境守護神,女子愛慕自然是喜歡他光鮮亮麗的那一面。

一旦他脫下鎧甲,成為一個癱倒在床的廢人,又還會有幾個人把目光放在他身上。

見靈澤答不出,穆蝶便又問:“您可有深愛的人?”

穆蝶問得認真,靈澤更加楞住,目光游移片刻才支吾回答道:“應該……算是有吧。”

她對寒止……

以前她曾將寒止視為最親近之人,也曾想過那是否便是戀慕。

身死之後滿腔信任化作怨念,連帶著那份不確定的感情也被掩埋起來。

她愛寒止嗎?

她對寒止是否便如魚芷素那般拼盡一切,又是否如同燕歡那般無怨無悔?

她參的透她人內心,斷得明白世人癡念,卻看不清她自己。

穆蝶頹然跪坐,面上表情更加哀婉。

“原來您也不懂。”

穆蝶重新擡手扶上冰冷的墓碑,指尖一寸寸描摹著墓碑上林休的名字。

“若是真心愛著一個人,無論他變成何種模樣,他縱橫疆場也好,纏綿病榻也罷,只要他還是他,他的人跟心都不變,我又怎麽會因為那些無幹緊要的東西便不再愛他。”

她指尖逐漸用力扣緊,貼著墓碑緊握成拳,重重敲打著上頭篆刻的“林休”二字。

只要他還是他……他的人跟心都不變……

那一瞬間,靈澤突然像是想通了她一直都沒去想過的事情。

那穿心一劍雖讓她痛徹心扉幾十年,但幾十年間她對寒止竟然從未有過恨,只有對他不願言明一切而產生的怨。

寒止護她之心一如往日,隱瞞真相也好與她作對也好,均是不願她死於天道雷劫。

曾經那朦朧的戀慕到底是真是假?寒止之於她而言,到底只是一個最親近的同伴,還是一個掩埋得太深又從未言明的心愛之人。

穆蝶:“打從在這處山坡上被林休救下那日起,我愛他之心便從未改變過,也絕不會因為任何東西而改變。”

穆蝶擦幹臉上的淚痕站起身來,彎起的眉眼不覆往日的燦爛明媚,“我一直以為苦苦追隨的我是個傻子,卻沒想到真正傻的那個,是他。”

她轉過身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坡,任憑驟起的風吹散她的頭巾,素白的頭紗隨風揚起逐漸飛遠。

那把斷了的殘槍就插在林休的墓碑旁,一束紫色的翠蝴蝶緊挨著槍身。

殤城的寒風吹過山崗,槍頭上的紅纓隨風擺動,漫山的翠蝴蝶在瞬息之間悄然綻放。

世人不會記得邊境的殤城曾有一位為林休獻花的姑娘,史書之上記載的只有曾經風流瀟灑的林府二公子,那雙和該風花雪月執杯吟詩的手最終拿起了槍,文雅清俊的貴公子面容染上了風霜與厲色。

陳國一百二十二年,十八歲的林休第一次踏上戰場。

從此世間再無瀟灑病弱的林家小少爺,只有馳騁疆場戰無不勝的將軍林休。

他戰死的消息傳回皇城那日,舉國百姓無一不為他身披素衣,長跪祈願上蒼。

願他來世無病無痛,還他一場盛世無憂。

***

當靈澤回到城中驛站時,所有長白弟子都已收拾妥當正準備返回宗門,卻唯獨少了身為宗主的寒止。

靈澤抓過靠在門扉上閉目養神的長明問,“寒止呢?”

長明不耐地睜開眼睛,“宗內出了點事情,他老人家先行一步回去了。”

靈澤眉頭一挑:“出事了?什麽大事放著你這麽個現成的勞力不用,非得他親自火急火燎趕回去。”

靈澤心想,該不會又是因為躲她吧……

就因為她提了一嘴要看看那株梅花?

正巧玉成帶領著一幹弟子前來向靈澤拜別:“靈澤師叔,長明師叔。”

玉成恭敬行禮:“弟子們均已準備妥當,這便返回宗門了。”

長明冷冷地“嗯”了一聲,“去吧。”

數十名弟子頓時淩空而起,各式仙劍祭出,如白日流星般飛向天邊。

靈澤瞅著一群弟子們都走了,長明還是站在那一動不動,臉色還臭的要命。

她伸手過去捅了捅,疑惑地問:“他們都走了,你怎麽還在這兒?”

長明撇了撇嘴,沒好氣地瞪了靈澤一眼。

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。

“我還想知道呢,為什麽單單我不能回宗門?”長明抱怨道。

靈澤:“哈?”

長明嘆氣道:“按理說試劍大會在即,宗內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,可偏偏師尊臨行前說我心性不穩,言語過多,讓我在外歷練一年再回去,真是他娘……”

臟話即將脫口而出又及時收住。

那可是師尊,不能不敬。

只能重重地“唉”了一聲,隨後歪著頭指著自己鼻子問靈澤:“我話多嗎?”

靈澤抿了抿嘴角,難得沒有懟他,“還行吧。”

其實不是你話多,而是正好多了那麽一句話。

寒止竟然因為長明在她跟前提了一嘴那株梅花便讓他留在外面一年?

靈澤在心裏暗笑,道了一聲“對不住了,這我也沒想到”。

長明還在那兒郁悶,靈澤已經掏出了白玉梅花向寒止傳音:“回去了?”

萬裏高空之上,寒止立於銀白劍身,任憑周圍疾風流雲,一身雪白衣袍也依舊紋絲不動。

靈澤的聲音響起後他後背僵直了一瞬,久久沒有回應。

另一邊的靈澤仿佛也極有耐心,既不催促也不再次傳音,只是指尖不住地在白玉梅花溫軟的玉面上來回摩挲。

又過了一會兒寒止的聲音才順著白玉梅花傳過來:“快到了。”

聽起來挺正常的。

靈澤無聲一笑。

要是他沒那麽心虛,過了這麽久才回話就更正常了。

很快寒止便又收到傳音:“出了什麽事這麽著急趕回去?”

見靈澤沒有追問他那株梅花的事,寒止提著的那口氣終於放下了,回道:“參加試劍大會的幾名莫家弟子出了事情,具體什麽事還不清楚。”

莫家是修真界的一個世家,在世家宗門排名中算是不上不下,只是莫家的獨特之處在於人數眾多,且新一代各宗弟子當中有不少都是出自莫家,其中就包含長青的那個小徒弟觀昱。

莫家的後輩因為參加試劍大會出了事,長白這邊確實需要有人站出來說話,只不過應該也用不著寒止親自出馬。

靈澤也不拆穿他,便順著他的話說了一句:“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就盡管提。”

印信那邊傳來清冷的回音:“好。”

傳音結束靈澤卻未將印信收起,仍在手中把玩著。

她腦海中回想著今日穆蝶說過的每一句話,心中漸如明鏡。

寒止於她而言,非友,非親。

那是她始終未變,深愛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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